“难道大地什么也不向我诉说吗?”

【翻译】【原著向】Confessions of the Master 大师的自白 第三十八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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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我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幼稚的人,但我必须承认我有一个爱好——一个我逐渐开始与朋友分享的爱好——我喜欢把所有文件存起来。你或许记得,我在查令十字街的考克斯公司的银行保管库里寄存有一个秘密的锡铁箱(注:原著中在《雷神桥之谜》开篇提到)。里面存放的是很多未向大众公开的关于我和福尔摩斯的冒险的笔记,以及一些关于他人他物的记录,它们可能会永远不见天日。我还存有报刊、日记、通信记录,甚至不常见的旧账单。它们被分置在我花园小屋里的几个纸板箱内,难逃腐烂的命运。

但是那些信件——好吧。我把它们留在身边。其中包括我母亲寄来的信,时光使上面的字迹褪了色,变得难以辨认。还有来自玛丽的一张卡片与一首诗。一张我偶然发现的我的书迷写的幽默的便笺。几份来自福尔摩斯的便条和信件——我待会儿会重新提到的。当然,还有我儿子寄来的信。

我很久没有看过它们了。当我从我那小而坚固的盒子里将其取出并开始阅读时,只觉得喉头哽咽。尤其是读到那封只写给他的教父的信时,这种感觉变得尤为强烈。

读毕,我不得不将它们放在一边。我的关节开始疼痛,我一瘸一拐地走在寂静的房子里,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倚在窗边望着外面的雨丝淅淅沥沥。福尔摩斯会对风险感到胆寒,在那个金属盒子里有太多会引发敲诈勒索的东西。乔希会付之一笑,摇摇头说我多愁善感或怎样。但是感谢上帝,我留着它们。

一些往事如同正笼罩着我们的小屋的乌云般阴暗,可我仍然愿意在此停留。

xx

我想知道一个老人能否在片刻间陷入沉迷。当我重读自己的一些随笔时,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在人生中那段消极的部时光里,在福尔摩斯与我共同所造就的磨难中徘徊得久了些。仅仅是想到我们二人只拥有过片刻的温存都令我痛苦不堪。我们的大部分生活被多疑、恐惧、偏执、痛苦所占据。我们确实平等地承担了责任。甚至超出了应有的份额。但那时尚有快乐,尚有满足。而且如果可以,我现在愿意重新经历其中的一些日子。

福尔摩斯和我在八月仅剩的几天里回到了苏塞克斯。天气依旧温暖,但也有阵阵的微风抚过海边的悬崖峭壁。那种压抑的炎热似乎已经去往九霄云外了。沉闷感固然已经离我们远去,可不幸的是,它向着法国和比利时去了,那里是我的儿子与他成千上万的同袍们共同捍卫祖国荣誉的地方。每当我展开报纸或看向壁炉架上的照片时,这个想法便会折磨我。

但我决意不能让它毁了我。我被赋予了第二次机会,一个生命中绝无仅有的去修补一段我曾认为已被破坏至无可挽回的感情的机会。我确信此时此刻——没有来自社会、孩子和我们广为人知的公众形象的压力——我们可以享受一些私密的幸福。

当汽车轰隆驶过那条可怕的道路时,我的女儿挥手跑来。她的皮肤比我上次见她时晒得更黑了,散开的头发在风中乱作一团。“你看起来真像个印第安人,”我停车后俯下身去亲吻她脏兮兮的脸颊时说道,“我希望你没有玩得太野。”

她大笑起来。“哦,我确实玩得够野的!我们的生活充满了乐趣!我想你们一定也在享受二人世界吧,毕竟出门那么久。”

“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当福尔摩斯从车上下来然后开始伸展身子时,我看了他一眼。

“恐怕是我的错,华生小姐。我突然疾病缠身,非常需要你父亲的照顾。我为把他留在外面这么久感到抱歉。”

“我想他需要这样,”她边端详着我边说道,“他看起来比这几年来的状态都好多了。”

尽管知道她的话并没有任何恶意,我还是可以肯定自己一定脸红了。为什么上帝也好命运也好,谁都那么希望找个笑柄,赐给我如此善于察言观色的孩子?

“我有吗?真的?”

“我觉得是这样,没错。”她天真无邪地笑了,一边把我的旅行袋递过来。 

我把话头转向福尔摩斯。“好吧,如果我真的变得更健康了,我想我需要你再多款待一段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才不愿你的身体被伦敦有毒的空气搞垮,”他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我想,或许医生你最好把它当做一件永久性的事务。你现在回到伦敦实系冒险之举。”

“嗯……没错,我想这样做确实会更安全。”

“而且就你现在的年龄而言,当然是……”

“等一下!你只比我小两岁而已。”

“没错,但是在我们两人当中,身上留有三颗子弹的只有——”

莉莉看着我俩荒谬而机巧的应答,目光从我转移到福尔摩斯身上,然后又转回来。

“所以我们能留下了是吧?”

“如果你同意的话,亲爱的,”我说道,觉得她眼中散发出的光芒有些好笑,“当然,你得继续你的学业。我不觉得那里有任何地方适合学习——远方的巨大坟墓是为男孩子们准备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福尔摩斯竖起一边的眉毛,扬了扬下颌,加重了严肃的氛围。“我想我能够独自承担这项任务。我不能说这会百分百的方便,因为养蜂和写作确实会占用相当一部分时间——”

“你!”莉莉一副惊恐的表情。“哦,但是,福尔摩斯先生你确实……可能你比较适合与乔希相处。可我不觉得你对女孩有任何了解。我必须得去上学,不是么,爸?”

我朋友的脸上闪过一丝轻笑。我清了清喉咙,免得为她的一本正经爆发出一阵大笑。“我想你必须得去,尽管这可能会伤害到福尔摩斯。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是否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合适的学校。”

“我想那不是问题。哈罗德·沙克尔顿,也就是医生你提到过的山墙庄园的校长,是我的朋友。他的姐姐在伊斯特本开办了一所名为福克洛芙特的女子学校。当芭芭拉·凯莉和她的母亲搬来和玛莎住的时候,我为她在那所学校里谋得一个名额。我同样可以为你争取一个名额,华生小姐。”

莉莉立即予以应答,言语和神色中满溢着喜悦——只有年轻的女孩才能有如此风采。她大叫一声,然后伸出双臂拥抱了这位侦探(他很绅士地接受了她的惊喜之情),然后是我。“谢谢你,福尔摩斯先生!那真是太棒了……你知道,我本以为你会是……故事里的那样……好吧,我错了。还有,谢谢你,老爸!哦,我得赶紧告诉芭芭拉!”

她把我的旅行袋扔在台阶上,然后冲过通往凯莉的小屋的草坪。我们看着她爬过福尔摩斯的小屋外围腐坏的篱笆。我上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有这样的反应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什么时候成为过这种反应出现的原因?

“乔希回来后就会发现事情变得大不一样了,”我暗地里对自己说,转身时,我的朋友表情里的某种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午后的阳光为他那张年迈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色,他的眼睛在阴影里愈发暗淡。“她有点像菲丽帕,”他轻声说,“是一种精神……我本来已经忘掉它了。”

他眨了眨眼,向我转过身来,好像惊讶于我依然站在那里,和他站在一起。

“记得在你的下一本书里写上这样的话,医生。歇洛克·福尔摩斯并不是对所有女性都予以不屑的评价。”

“我会的。”他引我进屋时我如是承诺。我确实意识到那是能从他口中说出的很高的赞许了。就像我意识到我在作品中塑造的福尔摩斯与我想要与之共度余生的福尔摩斯相比过于非黑即白了一些。

在那些年里的第一次,我有了回家的感觉。

xx

一九一四年 九月

我亲爱的伙计——

愿你别来无恙。我估计你大概还有一个月左右的训练?艾德索特是一座美丽的小镇,不过当然了,你一直都很忙碌。你知道要被派遣到什么地方了吗?这里的报纸一直在谈论关于洛林(法国东北部)和列日(比利时一镇)的事——以及巴黎是否会被攻下。但是,至少这有一个家长的愿望,那就是根据你所受的教育,你会被派遣至一家医院……

xx

自从莉莉上学去后,天气就变得阴沉而潮湿。鉴于近期我刚刚完成《恐惧之谷》,我并不急于着手写其它故事。事实上,大多数的下午都以我决意将我潦草的案件笔记整理成文为开始,而期间就会变为我拖着那条伤腿走来走去,漫无目的地听着雨滴敲打在屋檐上的滴答声,通常情况下,以我写着日记,尝试记录下以往流逝的日日月月作为结束。有时我会给我的儿子写一些毫无意义的纸条,虽然基本上大部分我都没有寄出,但我对那些寄出的信件寄予厚望,盼望着能够很快得知他的近况。

那些干燥的日子我大多是在户外度过的。我偶尔会给福尔摩斯帮帮忙,但他的养蜂和写作事业都以独立开展为佳,所以我也搭不上手。我知道在当前,也就是自己人生的新阶段需要找到新的目标,可我对此尚未有定论。适应新的变化需要时间。以及耐心。

而且不幸的是,这有时需要包容。

新学期开始时,我整天待在女儿位于伊斯特本的学校里。那里给我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而且我发现那里的女校长,斯塔克赫斯特女士,为人娴熟高贵,与她相处也很是愉快。我想,那种氛围只可能使莉莉成为更优秀的人,于是称心如意地离开了,然而当我在一家咖啡馆用晚餐并从最近一期的《泰晤士报》上读到头版头条新闻①时,那漆黑而沉重的铅字使得我方才的好心情顷刻间烟消云散。疲惫感瞬间涌上全身,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泄了气。我突然很想去和福尔摩斯喝一杯,然后栽倒在床上遁入梦乡,他轻轻的鼾声总能使我在喧嚣的世界中寻得一份平静。

(作者注①:马恩战役开始于九月五日,由此阵地战全面展开)

我进屋时,我的朋友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摘下他的老花镜,把正在读的书放到一旁。他走到餐柜边,没等我开口就倒了两大杯威士忌。我感激地看了看他。

“我的老伙计,请坐。我看你的腿又不舒服了。”

确实如此,我点了点头。“真是漫长的一天。你看过中午的报纸了吗?”

“我一整天都没有离开小屋。我一直在读书,同时照看着我的硫化物实验。”

我俩瘫坐在长沙发上,手里拿着饮品,我将报纸上关于前线的最新消息向他一一道来。福尔摩斯啧了啧舌,撅起嘴巴并摇了摇头。

“我恐怕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可我们不能丧失信心。那些小伙子们正凭借自己冷静的头脑保家卫国,使万物免于分崩离析。”

“我应该为此感到庆幸。我着实深感庆幸。我的一个孩子安全地待在学校,另一个极有可能仍在艾德索特。当然不是在战壕里……”福尔摩斯开始为我的病腿按摩以驱走其疼痛,我不禁呻吟起来。

“毫无疑问我们会很快得到这样的消息。”

“嗯……没错。那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祈求的事。”

我把僵硬的肢体伸直到他的腿上,合上了眼。我再一次感到自己心中的郁结慢慢消融在阴影之中,身上只有他手掌的触感,疼痛在他娴熟的按摩下烟消云散。至少我还有他,我想。我搂住他的脖子,斜过身去亲吻了他。“我们可以上床休息了吗?”

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这个细节太过不易察觉,我本不应注意到,但即便是他习性上最细微的部分,我也像对自己的身体一样熟悉。“怎么了?”我问。

“华生——”

“到底怎么了?”

他犹豫了,舔了舔自己毫无血色的唇,显然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有些事情我必须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知道苏塞克斯距离伦敦确实很远。而且,这个世界已经战火纷飞,我们的生活本不该受到任何人的关注。但你我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即便是在这里,我们也不是无人问津。警戒丝毫不能有所松懈。这是亲爱的哈德森太太为我们洗衣收拾时出现的状况——现在凯莉太太也会有同样的状况。如果她发现我们同居一室,事情就会变得很难办。”

我注视着他。我想自己一定看起来很受伤——或许是很受惊——因为他咬紧牙关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别过头去。至于我,我完全承认,在这个人生节点,反正我觉得关系曝光已经不足为虑。在方圆三十英里之内,我几乎谁都不认识。在我和乔希大吵一架以后,继续虚伪的人生看起来已经毫无意义。它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呢?

福尔摩斯揉了揉眼睛。“我让你生气了。”

“不,不是。我只是没有考虑到……当然,我们的生活不是像我所向往的一样私密。它只是……”我叹了口气。“这样固然显得很不成熟,可我还是要说。我想要和你同床共枕。我对此绝无半点难堪或羞耻的感觉。我浪费了太多时间来否认它。”

“但是除身体以外这对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有更加内在的意义。”

“当然。”

“但我懂。”他凝视着我。“我有同样的感觉。”

我起身准备离开,比任何时候都想要结束这一天,但福尔摩斯握住了我的手。

“医生——”他边说便把我往回拉,力气达到几乎弄疼我。“会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的。我们总是可以做到。我求求你——现在不要丧失信心。” 

我并没有丧失信心。我不会这样做。可当我把自己的衣服和剃须盒收好,将一切拖回客房的时候,心里还是不免感到忧伤。为了保全彼此间的友情,我们分住在了不同的房间。这才是一切该有的样子,我想。在长久的别离后,仅仅一条狭窄的走廊,二十步的距离,就让我们再次相隔。但那是可以测量的空间。我们之间那无形的空间才是更加的深不可测。

Xx

1914年十月

约翰·华生少将——

你现在肯定已经成为陆军统帅了吧?我知道,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最生猛,最强壮如虎的勇士,就像《亨利五世》中说的一样②(还记得我们读的这段吗?)。请务必寄给我一张你穿着军服的照片,假如你有的话。我十分乐意把我帅气的哥哥介绍给我身边的小姐姐们。学校生活不赖,我想我也开始面临你曾经跟我讲过的一些困难,虽然我丝毫不介意就是了。我希望她们(我的女同学们)能够更有想象力和勇敢一些。但我现在有个好朋友,一片树林和几柜子的书,所以我想这是我能够想象到的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了。

我得告诉你老爸和我离开了伦敦——我想可能是永远——他现在才不肯走呢。我一点都不怪他。我们接连几周在在海滩上玩耍,享受野炊,真令人身心愉悦。他看起来心情真的很好,一个劲地捋着胡须,没有那么频繁地揉腿了。福尔摩斯先生对他总是有这种效果吗?或者可能只是空气变好了。我为他感到高兴,毕竟他以前那么孤独(虽然我才不会告诉他)。

所以说到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你想让我谈谈对他的看法。唔,虽然我和他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偶然因素再加上刻意为之,但我在去学校前的一个温暖的下午曾和他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互相考验对方。老爸当时在鼓捣汽车——我忘了哪儿又出了问题,反正只有福尔摩斯先生和我,围着一个破旧得好像比它的所有者年纪还大的棋盘,舒舒服服地坐在树荫底下的毛毯上。他的眼睛与众不同,他看着你的时候就像可以看透你的一切。我只能把它们比作流水——引人注目、引人接近,但总具有潜在的溺亡的危险。老爸曾在《海滨杂志》上不止一次描写到了他的眼睛,难道不是吗——我想我有必要重温一下它们了。

我们连着玩了五六盘,除了“将”和“军”之外没说其它任何一个字。我想通常情况下——比起研究棋局,他更像是在借机研究我——这种事会令我很不好受,但他的存在却令我变得如释重负且心安理得,我的腿恨不得松弛得要融化进清爽的干草,思绪乖乖附着在那张老棋盘上。最后他发出一声吓人的大笑,匆匆把软呢帽盖回头顶,赞许地说道:

“你父亲跟我说与你交锋会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他的判断总是在某些方面显得惊人地准确。”

我固执己见地认为,即便他没有故意“让”我赢,那他肯定也没必要使出全力来对付我。但我想还是过后有时间再检验一下这个站不住脚的推断吧。紧接着,我又被卷入另一场游戏,用有理有据的演绎法来推断出一张老照片的信息:一位患有痛风的上校,他干瘪但却彪悍的妻子,怯生生的大儿子,闷闷不乐的小儿子,以及一位美得像黑白马赛克玻璃的大女儿。我一直跟他玩着这个游戏,不仅是因为待在树阴里很舒服,更因为我想一探究竟。福尔摩斯先生对于每个逻辑链条都要刨根问底(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女人信教——除了十字架之外呢——这跟磨损的衣服边角有什么关系)

你向我索要我对他的印象,但我决定不会用鲜花和诗意的言语来回答你,我只提供一些有趣的细节。

我想最后的结果可以说是令人满意。福尔摩斯先生稍点了一下头,宣布以上我做出的推理是你8、9岁就可以做到的。我告诉他(我们也都知道)我不像我的哥哥那般聪明,但他回答说事实或许恰好相反——

“你的哥哥8岁的时候,已经接受了五年的训练,但你却一天都没有。”

然后他又露出那双眼睛!我感到这次我都要撞到它们了,直到他补了一句:

“——你像一个有趣的谜语,亲爱的。你下棋的时候带着一种百无聊赖的喜爱,依靠着棋路中的小聪明和无尽的陷阱占取优势,但与此同时完全具有更高水平的能力。你对自己已决定的想法坚如磐石,目光敏锐,胸有成竹。这对我来说很少见。”

于是我可能变得有些得意忘形:

“——对于你来说很多要紧的事情在我眼里看来可能没有那么至关重要。我是说,逻辑和推理的确必不可少,可这世界上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

有趣的是——几天来我一直在思考这点,而我巴不得快点与你分享:

“我告诉你的只是我的一孔之见,你大可只取所需。但我只想让你做到一点,莉莉——你必须忠于自己。有些人,包括我在内,花费太多时间却从莎翁笔下错过了这句诤言③。你能答应我好好考虑一下吗?”

(作者注②:出自《亨利五世》中第三幕第一场“But when the blast of war blowsin our ears, then imitate the action of the tiger”,中文译版“但是在战争的狂飙吹过我们耳边的时候,就要模仿老虎的行动”

注③:不出所料,这句话是《哈姆雷特》第一幕第三场中的一句著名鸡汤:“This above all-tothine own self be true”,中文译版“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你自己忠实”)

Xx

现在回想起来,我居然在刚到达苏塞克斯的前两个月里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谷仓。或许我曾看见过它,但它却没有引起我任何想法;我对它尚未构建起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认知。在我眼里,它只是一栋强风便可将其吹倒四散飘零的灰色建筑物。

谷仓座落在我朋友拥有的土地的最南边,从那里望去便可将白垩色的峭壁一览无余。下方海浪的震响听起来格外令人舒心。这片大海的声音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使人度身世外审视自己的生命——我们的确十分渺小,我们的一切,尤其包括那些无休无止的问题——都在海水的永恒之下显得微不足道。在我们人类在未开化的黑暗中划亮一丝火花之前,在我退出历史舞台之后,他们都一直,并将永远留存下去。不知怎的,这让我感到十分平静。

我用尽力气推搡着谷仓的正门,但它已经严重变形,硬生生地嵌入了地面。自然而然,门把手也是破烂不堪,我可以轻轻松松把它扭掉,然后勉强挤进这栋房子。我踏入的可以说无疑是一具无生气的死尸。零散的几束阳光穿过百孔千疮的墙壁和天花板映射进屋中,但这无益于改善房间里阴暗潮湿的状况。空气凝重而又闷沉,闻起来全是霉斑和腐烂的味道。仅剩的几块没有被苔藓腐蚀殆尽的木板徒劳地呻吟着,随时随地都在威胁我就地断开。

但是——尽管如此——我仅仅耸了耸肩。

福尔摩斯和我都没再提起我从伊斯特本回来的那天晚上的谈话。我想他误以为我很气愤,但事实上我没有。我那些天的心情五味杂陈——有对于未能参加征战的愧疚,对于我做出的一些愚蠢的决定、以及意识到没有什么还能在熬过十年的忽视后保持完全不变时的失落。但大体来讲我感到庆幸而满足。他将我从一个毁灭性的命运中横空抱起,假如那年夏天我没有接起电话,那等待我的将是万劫不复的寂寥与遗世独立。我现在行走的道路则更加平坦光明,而或许我命中注定会在一路枯草的指引下,来到这个谷仓。

我将手掌盖在崎岖不平的门的外延。一个模糊的想法渐渐成型。尽管既不成熟也不完整,但我能感到我正一点点构造着它的雏形。

Xx

1914年10月

我的好小伙——

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会很乐意给你寄去一些。我已经包好了一个包裹,下周就给你寄过去,这样你就可以在圣诞节那天收到它了。我希望你没在伊普尔④,那里驻扎着很多德国人,而且成批的难民正逃往那个地方。我想你在前线肯定很难获取准确的新闻,不管你在哪儿。所以我也给你捎过去一些我一直在收集的相关文章。被留待在黑暗中一无所知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抓狂的事情吧。

(注④:伊普尔是个多灾多难的地方。前往百科请戳我

Xx

当日历快要翻到第十一页的时候,有天早餐时我坐到我的朋友身边。

“我想就某件事情请求你的批准。”

福尔摩斯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此前他一直在笔记本上写来画去,手指不间断地在桌子上敲打着。我十分自豪地看到他面前的盘子里放着火腿和半熟鸡蛋的残羹,而不是一个装满了的烟灰缸。自从我们回来之后,他便逐渐减少了吸烟的剂量。他虽然之前用极严重的程度残害着自己,但这只是为了让他能够保持良好的解决问题的状态。尽管他仍无法改掉晨间吸烟的习惯,但经我要求,他已经将粗烟丝换成了新鲜的烟叶。我们也会在晚饭过后好好来上一支雪茄。当然我们也不总是黏在一起,但我仍不可避免地注意到波斯拖鞋里的烟叶减少的速度变慢,同时他也不常拿出来摆弄他的银烟盒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他近来的健康状况,还是仅仅因为这个爱好对于他的新生活来说实不必要。我知道最好还是不要问。

“我想让你批准我改造房子南边的那个破破烂烂的谷仓。”

“你为什么想这么做呢?”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权当作是个挑战吧,看看我行不行。”

“这跟那个以前告诉我他懒得出奇的家伙可有天壤之别。”

我被他的话逗乐了。“确实,但假如我们保持一成不变的话只会停滞不前,难道不是吗?我们都得改善自己,甚至必要的时候,改变自己。”

福尔摩斯停下手上的敲击。“嗯嗯。”

“你说什么?”

有一瞬间他好像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换做是谁都无法解读他究竟在想什么,但他的脸上透露出那种一目了然的通透的表情。

“我最近还刚跟一个人说过类似的话。”

我有些好奇地盯着他。“谁啊?”

他摇摇头。“没事。我诚心希望你意识到这栋房产、这间房子以及它脚下的土地现在也都是你的了。你现在可以什么都不用顾及地使用它。”

正当我从桌边起身走向我的大衣衣架时,他又开口说道:

“哦还有,医生?”

他再一次输掉了与诱惑的比拼,伸手将烟盒从长裤口袋里掏出来。我被他投射过来的明灰色的调皮目光所攫住。

“别再向我要任何事情的许可了。”

Xx

1914年11月

我的孩子——

我想让你知道你的生日在我们这里不是湮没无闻的,二十三年前我收到了一个我永远都舍不得失去的天赐宝物,而一些本不该出现的可笑的气话是不会改变这一事实的。尽管拉丁语从来都不是我的强项,但你还小的时候,我的记性还不是那么糟糕。于是我回想起一首能够吸引所有有条不紊的心灵的诗:

“Sequiturque patrem non passibus aequis⑤”

请给我们寄回来你的近况,好吗?

你的父亲

(作者注⑤:出自维吉尔:他子承父业而另辟蹊径)

Xx

我走进一团薄雾笼罩的惨淡阳光中,一栋可怜兮兮、令人不快的庞然大物突兀地出现在我的眼前。700英尺见方的土地督促着我跃跃欲试的心。一只手攥紧了我的旧锤子,我用另外一只手揉搓着肩膀,尽可能地放松。约翰·H·华生从来不会在任何一个挑战面前认输,甚至是一幢阴森的建筑。

一周过去,鲜有进展,但我知晓自己的极限,所以刻意没有过度劳累我的一把老骨头。门板仍然挂在门框上,但其他器件已经在一个角落堆成了渐渐腐烂的一摊杂物,紧挨着的是一摞境遇好不到哪儿去的木板。我惊讶地发现,这栋可怕的建筑物中的许多器械仍维持着较乐观的状态,所以我盘算着尽可能地回收再利用。只有外面的一层因为经过了太多的风吹日晒和冷漠的遗弃而变得面目全非,想留也留不得。

我弱弱期望着福尔摩斯能够加入我。当然我知道他繁杂而又古怪的兴趣爱好,他生来就不是一个木工的料,更别提要亲手制作东西(除了制作化学药剂)。体力劳动也与他的脑力劳动的理念背道而驰。可我还是非常想听到一两句诸如“二人合力效果会更好”或者更甚者“不不不,明显有比这更好的处理方式”之类的评论从他的嘴里吐出来。虽然我并不认为有多大可能,但是……

    但是。

有天早上我出门前看到壁炉旁边的座椅上丢着两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他倒是没费力气去掩饰,不管是“本书归福沃茨图书馆所有”的标记,还是他从未读过木工方面的书这个事实。我什么都没说。

然后,就在昨天,就在我晚饭后决意再出去劳作一小时之后,我竟然在余光中发现了我的朋友。他扛着他的烟熏器正向七叶树林走去。他在半路突然停下,转而盯着谷仓,亦或是我,看了半天。我不确定,因为当时我正站在梯子上。

“你得把牲畜棚挪到西墙那边去,”他喊道,“搁在这儿的话,阳光会大大增加它周遭的温度。”我浅浅地笑了,但又什么都没说。

今天一早——又是个礼拜日,我决定翘掉礼拜选择一些更为世俗的事务来崇拜。屋外寒冷彻骨,但两件薄毛衣足以使我不一会儿便汗流浃背。我收集好需要的器具——尽管它们都七扭八歪——然后徒步掠过干枯的草坪,走向谷仓。早晨清爽的空气在我的肺腑间回荡。

“早上好,华生。”

我惊愕地寻声源看去,直愣愣地定在原地。身着旧长裤,披着松垮的短呢大衣,顶着一头乱发,带着诡谲微笑的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本人。他的脚边躺着一个水罐,而他肩上扛着一个滑架,与他曾经拿着马鞭的姿势无异。我上前两步,默默注视着他把滑架靠到锯木架上。锯木架的下方还摊开着一个红色漆皮的工具箱。这些物件前一天晚上还根本不在这里。我飞快地走上前去。

“你到底是怎么悄没声地来到这儿的?”我问他。这儿还摆着一个崭新的锯子,射出道道锋利的寒光。我自己的那把简直相形见绌。我端起它,用起来得心应手。我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的喜悦之情,反之用一种略带戏谑的姿势把锯子递回给他。但知我莫如他,于是他便有意转身回避。

“你的屋顶拆得不错,”他无视了我的提问,继而说道,“但我们接下来得搞定那些横梁,所以我想你需要一个帮手。”

我点点头。这些工具多数都是全新的。我实在太过高兴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他捡起一根撬棍,掂了掂分量。

“既然只有一架梯子,那么我们最好轮流来。那扇窗户的边框看起来还是有救的。”他颇为夸张地比划了两下,紧接着深吸一口气,向屋顶的残骸爬去。

我看着他,突然首次意识到我的朋友并不喜欢高耸的地方。向来便如此吗?或许是从莱辛巴赫开始的。任何一个人若是眼睁睁看着一介凡人坠落山崖,并且自己也差点亲历亲为的话,这定能为他留下永久的创伤。

“我希望其他的窗楣也这般完好。”

他在顶部稳住重心,开始用撬棍拆除剩余的屋顶。不知怎的,我恍惚听到了母亲的声音:行胜于言,乔尼。她最欣赏这句格言,也会时不时地在我们一家子面前提到它,憔悴的脸上总是布满坚定的神情。每当我的父亲发誓要远离酒瓶,要为了她变得更好,她便会咬牙切齿地怒视他的双眼。行动,亨利·华生,行胜于言。

它们确实是的,妈妈。

福尔摩斯以一个令人艳羡的流畅和速度抛掷着分崩离析的木板。

“小心着点,”我嘱咐他道,“我们又不赶工期,没必要着急。你要是觉得喘不过气,哪儿疼了哪儿酸了,就快点下来。”近日虽然天公作美,但凛冬逐日逼近,我也不敢放任他虚弱的身体再经历一次肺炎。

    我的朋友点头表示理解,接着扯下另一块破破烂烂的木条,让它坠入地面。入口处原来装有两块滑板门,但我已经将它们移去。于是我站在这空荡荡的走廊里,抬头仰望,一束暗淡的日光正从黑暗中的缝隙中翩然落下。

Xx

1914年11月15日

我给你带来了些化学方程式,因为我一直坚信工作是最好的良药。而我根本不相信你并没有期望着它们的到来。

一直并且永远是你的,

你的教父

Xx

到了十一月的中旬,我们的谷仓终于初见棱角。尽管它仍然只是一个庞大而丑陋的木制构架,但我却为我们倾注的时间、以及拖着疲惫身躯在温暖的炉火旁获得慰藉、听着我们其中一人大声朗读的夜晚而感到自豪。或许我们忘却了自己实际的年纪,忘记了我们在这个年纪应有的样子。但除此之外,这还是我自少年以来,第一次每天都抱着对新一天的活力与期待。

那天早上,新鲜锯木的芳香从远处飘来。小堆的金色山毛榉可用来铺设地板和内置家具;大捆的橡木能够隔绝室外咸腻而又湿润的空气,同时也可安抚牲畜的情绪。福尔摩斯和我用了整整两天时间设计图纸,最终敲定两间马厩、一间饲料室、一间小马具室和一个阁楼的格局方案。最终的成品或许比起原址更加小巧,但她的设计更加现代科学,便于管理。

于是我们又花了几个小时将木头分拣成堆并做好标记。到傍晚的时候,我的双手已经变得麻木,于是我不得不坐下来平复自己的呼吸。我们两个就像工人一样,坐在一小块干燥的地方休息。我伸展着自己的腿,与此同时与我的朋友交换着水和一烧瓶的威士忌,直到我们的四肢恢复知觉。我望向我的朋友——他的鼻尖和脸颊因劳累而变得红扑扑的,但他的呼吸很规律;他的衣领上带着木屑,衣襟覆盖着尘土,看起来比以往更加不修边幅。但他的动作: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托住脸,盯着远处的水洼或者我理解不了的某个崇高的理念,更强调了他的平凡。或许因为我多年以来都在强调他的非凡过人之处,看到他现在与我出于同等地位的样子令我感到喜不自胜。

“你看起来很满意。”

他的声音打断了我飞驰的思绪,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无意识地观察他。

“是的,”我赞同道,“我很高兴。”

“但不是因为这个谷仓。你想着些更为个人和自我的东西。”

“又开始读心了吗,福尔摩斯?但这次可没有亨利·沃德·比彻的肖像画⑥来帮助你了哦。”

 “有些人就像是克伦威尔手中的爱尔兰圣经一样被删得什么都看不出⑦,但有些人对于我来说又太过熟悉,甚至不需要书的封皮或者索引便可轻松翻阅。你先向下、继而向左边瞥去,一个用以激活大脑边缘系统动觉记忆的相关动作。你当然很熟悉掌管的是怎样可怕的事物⑧。”他为自己的玩笑话而轻笑着,“然后,你自然而然地看向我,据我的经验,也就是人们从来不会在盯着一个人的时候想与这个人无关的事情,我得出结论:我们处于因频繁眼神交流而过分亲密的危险境地。”

(作者注⑥:在《硬纸盒子》一案里,福尔摩斯借助亨利·沃德·比奇的肖像画推断出了华生的想法。

亨利·沃德·比彻(1813-1887)美国废奴主义者,在其所在时代最雄辩的演说家之一

(注⑦:用译者贫瘠的知识来推测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克伦威尔是清教徒,他自任护国公之后曾远征爱尔兰,而爱尔兰当时天主教占主流,可以说是与新教的理念有很多不同。

作者注⑧:大脑边缘系统主管情感)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肩膀。令我稍感慰藉的是,他比我上次这样在我怀里的时候更壮实了。这臻于完美,如果不是恍惚之间我突然感到一股毛骨悚然的不安的话。我有权在生活的无情倾轧之中寻求幸福和快乐吗?难道在现在这个无数鲜活生命逝去的乱世之中,独独我这一把老骨头在企图修复一切不会显得厚颜无耻或者不切实际吗?

“这对我来说也不容易。”

我惊讶地向他眨眨眼,威士忌的余香仍萦绕在唇齿间。

“对于我现在究竟应是怎样的一个角色。”他补充道。

他方才说的确无半分虚假(一如既往地)——我就是一本不设封面的书,可供任何人泰然自若地阅读。但我也没开口问他究竟是怎样察觉出我内心恐惧的,这没什么必要。

“你后悔退休了吗?”

他摇摇头。“退休是唯一合乎逻辑的举动,你也知道我的原因,我说过的。但假如有的话,可能就是我悔极了在这个仍讲情理的世界中我扮演的最后一个角色竟然是阿尔特芒特。抛开这点不谈,那我闲散的退休生活可以说还算是美满。但在国家处于水深火热的正当紧偷偷藏起来也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这竟与我自己的窘迫心情如出一辙。我的喉咙发紧。于是我猛地站起来,却立马意识到这样无异于隐藏我的懦弱。

“或许我们都需要一个更有用处的爱好。”

“我手头可没多少空闲的时间了。我得看着蜜蜂,写书,做化学实验,还得陪我的医生。所以没必要。”

我意识到了这点。“你说得对,但是……福尔摩斯,你不会再重染旧习了吧?至少,至少我不希望你这样做。”我本以为这话会激怒他,但我早早便已明白了一点,虽然我记不起是在那个案子里写过它(作者注:《失踪的中卫》一案),但它一语中的:恶灵尚未消散,仅在沉睡。我只希望它能这样永眠下去,即便最终决定权仍在我朋友手中。

“华生,”他回答我,在胸前交叉手臂。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我得告诉你件事。我不会做任何会激起你无穷无尽的担心的蠢事——尽管我意识到这是你的天性。我们都有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他迟疑了一下,试图观察这是否令我感到不快,但我心若止水。因为他不幸言中。

“所以我想,我告诉过你我使用那些药物的原因咯?”

“你只跟我说过,当你无事可做时,他们可以让你的大脑活跃起来。然而我怀疑真相远比这要复杂,只是我没在写作中提及罢了。”

“毋庸置疑,非常好,医生。我小的时候曾遵循医嘱摄取吗啡,因为我们的家庭医师对我不肯睡觉的状况表示十分担忧。我常常会一连几天整夜不睡,就为了避免我的大脑不停回放……那件……”

“你姐姐的死?”

“对。”他眨眨眼,“谢谢。医生被叫过来,强制给我注射药物,但我的父母很担心我——我不会随便用这个词——而我也确实在逐步丧失基本的生理机能。后来我发现,用药之后,我的睡眠质量有了极大的改善,噩梦消失了。有一段时间,我的生活中不能没有它。于是我的医生不得不再次登门造访,最终决定或许我的……我想他使用的词是‘精神抑郁症’应该得到更加积极的治疗,这样我便可以减少对吗啡的依赖,进而可以恢复正常的睡眠。他的药方是酒与可卡因的混合物,它可以刺激人的大脑,同时又可以麻痹他们的奇思怪想。”

我震惊地摇摇头,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一切。“我知道私人诊所盈利颇丰,但这个人还是应该被无情地吊销行医执照。他居然给你开这种药!你当时还是个孩子!这可以算作是犯罪了!”

福尔摩斯脸上又闪过一抹微笑。“不久之后,我意识到使用药物能够让大脑更加高速地运转,并且能帮我应对那些人生中的低谷,以防我的心思再回到那些纷杂的事务上去。我能够在那种状态下幻想出一个完美的世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留待我一人解决,而我不知道谜底的问题从未存在过。我亲爱的朋友,这就是药物的功劳。它为你提供一个虚假的生活方式,一种不切实际但却无忧无虑的活法。我不再追求这种生活,不论是外表还是内核。我现在奋力搏来的生活或许称不上是完美,但我更满足于现在拥有的。所以话说回来——你没必要感到忧虑,华生。”

我深呼一口气,缓缓点点头。太好了,我暗自想道。

“你所说的,按照我的理解的话——”我转向不远处静候着我们的成堆木板和谷仓雏形,喃喃自语道,“或许更像是这个谷仓。”

“你的意思是,摇摇欲坠?”

“我的意思是,它或许看起来没有那么招人喜欢,事实上它看起来十分骇人。但很多东西……它们被过分地夸大,使它们看起来比实际情况更加令人绝望。就像我们推倒墙壁的时候发现的一样,这个谷仓的基础十分牢固,它承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就像你。就像我们。

“嗯……这么说吧,华生。刚刚一席话实在很有诗意,也十分有深度。或许你可以把这些处世明哲记录下来寄给《笨拙画报》,没准还能挣两个钱。”

“你知道,”我用略带嘲弄的沮丧语气说道,“你这几年掌握了一种虚情假意的幽默腔调,这让我不得不尽快学会保护自己⑨。”

福尔摩斯爽朗的笑声萦绕在我耳边。他挽起我的手臂,我们便缓缓向农舍移步。到了喝茶的时间了。

(作者注⑨:假如你不明白笑点,请看《五个橘核》)

Xx

    又及——是你逼我这样说的:约翰·歇洛克不是一个对鸡毛蒜皮的小事记恨于心、令人痛苦而残忍的人。快给你的父亲回信。




  • 末了感谢 @SoSober💤 (●'◡'●),跟我一起体会被喂狗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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