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大地什么也不向我诉说吗?”

【翻译】【原著向】Confessions of the Master 大师的自白 第二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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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永远都忘不了福尔摩斯在莱辛巴赫瀑布坠落的那个晚春,瑞士惊人的美与瘆人的凄凉。微风习习,花香四溢,阿尔卑斯山上的雪不急不缓地消融,好像只因天上有的仙境落到那个地方,现世的伊甸园一般。但那个瀑布……却让人很难组织出足够贴切的词语,来形容那个魔鬼之地的凄冷。光是看上那光景一眼就会让我的内心充满愁苦与嫌恶。或许我冥冥之中便有预感罢。但不管怎样,恰恰就是那个时间那个地方,矛盾一触即发,于是在这世上我所在意的全部便近乎都被夺走了。

亲爱的读者们,你们一定记得,我在名叫《空屋》的一案中记录了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归来。我很惭愧那篇文章里大部分内容都不属实,但是对于公众来说,在那个特定的年代,他们很有必要相信我顺理成章地接受了福尔摩斯出人意料的回归。然而退一步讲,这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这些内容有关福尔摩斯起死回生、解释来龙去脉,我们一同围剿莫里亚蒂团伙的余党——塞巴斯蒂安·莫兰上校,也就是杀害罗纳德·奥代尔和企图谋杀福尔摩斯未遂的真凶。虽然数月之后,是我的朋友率先鼓励我这样写的,但是直至现在,许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仍然十分后悔自己在那重要的一天中的所作所为。至少,我有必要在此做出澄清。

当时,我确实不知为何被年轻的罗纳德·奥代尔之死所吸引。担任法医的几年里,我见过的死亡案例反而变多了。实话说,我并不太情愿接过这个差事,但优厚的报酬却对我逐渐扩充的家庭大有裨益。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于1891年的10月份,在福尔摩斯死后的五个月后。现在,1894年9月,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也将要出世了。于是,我接受了法医的职务,并尽我所能做到最好,一门心思想着为了家庭:一位美丽贤淑的妻子,一个宝贝儿子,还有一个即将降临于世的天使。然而不幸的是,每当凡人开始以为自己站上了幸福之巅,他们都会不可避免地狠狠跌落在地上。

时至今日,我仍时常梦见那个夜晚。有些细节已经在记忆中模糊不清,但幸运的是大部分还像刚刚完成的画作一般鲜活。9月30日的那天晚上我刚结束诊所的工作不久,送邮件的小孩便跑了进来:

“您的信,先生,”他说,一边递给我一个信封。他那有些脏兮兮的、晒花了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表情,让我知道电报的内容肯定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我付给他小费,认出来信的笔记出自我们家的女仆,艾薇:

——先生——信里写道

——请您立刻返回。女主人病情恶化,情况紧急,请速——

“天呐。”我喃喃道。我清楚地记得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怦怦乱跳。但我没有时间犹犹豫豫,连伤心也不行。我的助手已经下班了,但是我还是连门都没锁就跑了出去。我以前从没这样做过。

虽然我没有半点耽搁地登上一辆马车并报上了家里的住址,但我现在回想起来自己本可以更快一点到家的。每一声马蹄砸在路边的回响都精准无误地同样践踏在我的心上。我的手紧紧攥着信纸,力气之大,直到我后来将它扔入壁炉中时,才发现信纸上面清晰可见的指印。

车夫并没有让我失望。事先许诺给他的半个畿尼保证了马车的速度。但尽管如此,一路上我还是止不住地悄声低语:

“快点…再快一点…天呐,玛丽,坚持住。你得坚持住。”

当我下车时,我发现自己的一位同事,乔瑟夫·布莱克里也在家。他在哈雷街拥有一家生意兴隆的诊所。我认出了他那辆在全伦敦可以说是最为时尚的马车。这令我暂时松了一口气,因为在所有医生中,让他来诊治玛丽再令我放心不过了。他的医术称得上是娴熟出色。

我甩开大门,没搭理艾薇,甚至连大衣也没费心脱掉。帽子、手套和手杖动都没动。

“先生,先生,您不能进去。”我听见她叫道,可当时,礼节已经被我抛到九霄云外。

正当我飞奔到卧室门口停住时,布莱克里出现在我眼前。他是一个年逾五旬的中年人,蓄着银色的短腮胡须,头发也是一片银白。他的眼中时常闪过最为智慧的光芒,友善和怜恤也常在他琥珀色的神色中闪烁。他着装整洁,一尘不染,我认识的比他还要在乎外表的恐怕就只剩下一位了。但是我知道,在房门打开我见到他的一刹那我便知道了,等待我的不是那个祈盼已久的消息。

“布莱克里,”我说,“她怎么样?”

“华生,我想你最好先坐下来。”他示意卧室旁边的书房。

“该死,我不想坐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不必说出口。他把手伸出来放在我肩上的动作已经交待了一切。

“那好吧。我很抱歉你的孩子没能活下来。是个死胎。”

我有一瞬闭上了双眼。我受不了看到他,站在我面前,往日一向愉快的脸上写满了遗憾。

“还有……”我小声呻吟,知道还不止这些。

“还有,”他说,“生产耗尽了玛丽全部的气力,恐怕她活不过今夜。”

我一定是踉跄地向后退了两步,因为布莱克里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我的手臂,觉得我下一秒就会昏过去。

“请快坐吧,我的朋友,你得坐下。女仆!”他朝楼下喊,“快拿白兰地来!”

“不,不。”我说,“我不需要。布莱克里,为什么没有人,你、助产士或者任何人早一点叫我来?”

“我恐怕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他说道,“助产士午饭后就过来了,按她的话来讲,直到一个多小时前我到的时候都很顺利。但接着你的妻子就开始大出血,而孩子仍没出来。”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我大吼道。我从未感觉像如此这般。我本以为约瑟夫·布莱克里医生是个朋友,再不济,他也不会在我不在场时放任我的妻子孩子失去生命。“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可是个医生!”

“约翰,”他轻柔地拽着我的手臂说,“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也很难帮到忙。事实上,你本来就不应该主持这次的治疗。你以为面对玛丽和孩子,你能够理智地做出判断吗?告诉我若是那样,你可以保持头脑清醒。你明知道你不行!”

确实,我知道布莱克里说的是对的。我的头脑即便是现在也无法清晰地运转。我只能空落落地在脑袋里里重复着我的孩子死了,而我的妻子也将马上随之而去的事实。已经死了三个人了,三个我本能救却没能救的人。或者是没有救。

“我能看看玛丽吗?”这不是一个问句。这是要求。

他一开始表示抗拒,但知道这是徒劳。他银色的脑袋轻点了一下,之后他便把门打开。

“她很虚弱,”他轻轻地说,“你必须得温柔一些。以及我觉得你最好不要提及……接下来的事。”

“跟我会说一样。”

我推开布莱克里,默默地走进我们的卧室。我无法衡量这一间小小的屋子给我带来了多大的欢乐——来自妻子的爱的关怀,当然,还有儿子的出生,这些我一直视若珍宝的秘密……而现在这俨然又是一座莱辛巴赫的瀑布——我从其中除了死亡和痛苦,什么也看不到。

一位我不认识的助产士坐在远处昏暗角落里一张天鹅绒的扶手椅中。她正用白色的棉毯包着什么,看起来好像一个小型的木乃伊。我恐怕自己知道那是什么。我闭上眼睛,静止了几秒钟,脑海中全是想要抹掉的影像。即便如此,我也不能够做到看也不看便把自己的孩子埋入土中。

“不用了,”我说,“让我来抱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让我来抱着这个孩子。”

助产士递给我这个小得可怜的包裹,之后便退了出去。我十分感激她走了,因为当时我绝对法抑制住自己的悲伤。她是个女孩儿,小得惊人。我坐在助产士原先坐的地方,仅用一只手便能把她托起来,尽管不愿去看,但又无法调转视线。她可能只有我的指尖到手腕的距离那么长,20公分,身上的皮肤纤薄而又透明,我因此能够看见每一条相互交汇的青色血管。她闭着眼睛,当然,但她长长的的睫毛精致可人,像羽毛一般柔软。她甚至还有头发,还挺多,一圈圈金色的波浪让我想起她的母亲。我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拂过她的眉头。那感觉就像是丝绒。尽管这丝绒又冷,又僵。

“她多漂亮啊,不是吗,约翰?”

我抬起头,玛丽已经醒了,至少找回了意识。她睁着双眼,无神的蓝色眼睛黑洞洞的,即使不习医之人也能看出来她已病入膏肓。

“玛丽,”我连忙走到床边问她,“玛丽,亲爱的,你感觉怎么样?”

“我想近期内没办法和你一起跳舞啦。”

我笑了。我爱极了她即使在最悲伤的时刻也仍保有的乐观的幽默感。我一只手托着孩子,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妻子。

“你很勇敢,亲爱的,你勇敢极了。我本该……我本该在……”

“哦,约翰,重要的是你现在就在这里。以及你和我们的女儿见上了一面。只可惜你没法见证她长成亭亭玉立的淑女了。”

我十分清晰地记得她用的是“你”而不是“我们”。我想要纠正她,嗔怪她,甚至大声责怪她胆敢暗示自己可能活不下去了。但我又能做什么呢?

“薇拉。”玛丽小声说。

“什么?”

她动动嘴唇摆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薇拉。这是我原本打算叫她的名字。难道这个名字不好听吗?”

 我不知怎地就点了点头。“当然……当然好听。”天呐,我不能现在垮掉,不能在我的妻子面前。不能这样。我暂且转过身去,几乎忍受不了看到她美丽的双眼下的黑色阴霾,抑或是她惨白的脸色,她握着我的手时手心冰凉而又潮湿的触感。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她最后一次开口,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攥了一下我的手。

“约翰,”她小声唤着我,“答应我一件事。”

“任何事,玛丽。”

“你一定要答应我。乔希。你必须保证总是在他身边。”

这是我在接到那封该死的快报之后第一次想起自己的儿子。还有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三岁了,但是他是个早慧的孩子。并且极富同情心。他时常看起来能够感知到我和他的母亲的心情。我不能想象该怎样告诉他母亲去世这件事。

“不要…别把他送走。他需要你……”她的声音逐渐衰弱下去。“他需要你。”

“我不会把他送走的。永远不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亲爱的。”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但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我会答应任何她的请求。那是她最后一次对我说话。

她于是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中,而我已经无法再在这个房间中多待哪怕一秒钟。我用棉毯把女儿包好,放到玛丽的臂弯里。我几乎能看到空气中弥散的静默和祥和,但是我拒绝接受这些感情。我的内心充溢着愤怒,而自己又不知道该如何释放它。我颤抖地呼出一口气,弯下腰,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晚安,亲爱的。”我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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