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大地什么也不向我诉说吗?”

【翻译】【原著向】Confessions of the Master 大师的自白 第二十八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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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炉火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化为一小撮红色的火苗和几缕青烟。福尔摩斯坐在炉灰前,支起手肘,手撑着脸。火光在他光滑的头发和没有修整的脸上轻柔地闪烁。他盯着后面布满“V.R.”的那堵墙。我说不出他究竟是在看着它还是穿透了它。

我慢吞吞地走着,似乎害怕跌倒。这个小房间是我成年后的人生中度过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但我现在回望它,却感到无比的陌生,像是我从未到过。这感觉很奇怪。很恼人。

一如既往,我坐到他对面,拿起拨火棒铲着剩余的炉灰。煤桶几乎空了,但却放着一整盒的雪茄。我知道他总是在那里留一些,但那是古巴烟,并且是我昂贵的最爱。他今天一定未经我的允许就把烟扔了进去。拨火棒从我手中滑落,发出一声恼人的重响。某种程度上,他这种作为令我心中的沉重感加剧。

“请坐下,华生。”福尔摩斯没有扭转他的视线,“你这样踱步十分令人难以忍受。”

于是现在,我停下了,毫无异议地遵从了他。我的柳条椅,在大多数只有我们两个的情况下都是舒适的代名词,但今晚它这样令人局促不安。我感到身体里每一根弦都绷得很紧。

“这样好多了。现在,告诉我你来说什么,自从你从康沃尔回来就一直想说出来的?”

“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哈!你当然知道,医生!别装傻了!从今天起,在你说出来之后,我再也不会把你当作这样的人了。”他俯身向前,瞳孔中跳动着火焰,“告诉我,现在。”

“但今天——我都没意识到我说了什么——”

“废话!不是这些,现在,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别继续这场无意义的游戏了,华生,结束它吧!说出来!说啊!”

“好吧!你杀了她,对不对!”              

我没意识到我要说什么,但恐惧交托出了一切。一阵恐慌席卷我的全身,我连忙喃喃自语出道歉的话语。然而,福尔摩斯没有对我的回答感到烦恼,相反,他像意料到我要说什么似的。但当我观察到一股自负的微笑浮上这个男人的脸时,我突然意识到:

“你诱导我说这些!”我大喊,“你想让我说这些!”我气愤地看着他戴着一个巨大的诡笑坐回座位。

“为什么?”

“为‘什么’,医生?”

“你为什么这样做?”

“只因为这是你需要的。你需要说出来。但鉴于你的忠诚以及情面,除非胁迫你是不会自愿说出来的。”

“正常人不会这样使诈,福尔摩斯。”

“难道,你认为你本身也是一个正常人吗?”

有一段时间不曾是。“我不知道。”

这看起来扰乱了他,他看起来立刻失去了大师的面具,显露出那张我最关心的苍白、疲惫的脸。“你不该这么说的。”他轻声说。

“难道不该吗?这毕竟是真相。”

“华生,拜托!你和任何人一样正常!”他坐立不安、紧张地挥动着双手。我以为他试图伸过来抓住我的手,但最终,他没有。

我深深地叹气,无法看到哪怕一丝我对真实自己的认知。这一点都不正常。“亲爱的福尔摩斯,你真的没办法判断这件事。你所有的才华、独一无二……你如此特立独行,你是最不能够判断这件事的人。”

“唔呣……这毫无逻辑可言⑤。你知道‘正常’这个词和‘美丽’、‘丑陋’、‘邪恶’和‘善良’一样的主观词。他们是没有实际含义的。”

(注⑤:原句’tis anunweeded garden作者注释说weeded garden一般代指有秩序、和谐。原句出自《哈姆雷特》)

“我觉得是有实际意义的,”我说道,指着自己的胸口。作为回答,我收到一个表示想继续回驳的怒视,但他一定意识到了他没办法使我信服。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他的烟盒,点燃了两根那有毒的玩意儿,静静递给我一根,说道:

“你真的认为我杀了菲丽帕么?”

我深吸一口气,糟糕的烟雾灼烧着我的肺。他的烟叶对于我来说太烈了。

“我们一定要这样吗?”                     

他的眼睛跳了一下。“用问题来回答问题十分的没礼貌。”

我感到心中的沮丧在滋长。很快,我便怀疑我是否能掌握话题的方向。“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事情的原委?你先前原本准备这样做了。对我说你没有杀她,我会接受的。”

“接受,而不会相信。不,不!这没有意义。假如我没有你无条件的信任——”他停下,意识到了话语里的嘲讽。两年前,在阿尔卑斯山的一个雨夜,我曾经用话语引出了相似的回答: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你从不信任我!他的嘴唇轻轻颤抖。“我意识到我没有(医生的无条件信任)。同时我也也不够公正去责怪你,但我感到这不是唯一的绊脚石。来吧!让我们尚能够的时候讨论一下!”

我摇摇头。“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你没办法改变这些。”

“什么?社会?”

“是的!在王尔德——”

“但那是王尔德自讨苦吃,他的行刑者除了来自社会的愤怒也无法惩罚他更多了。你肯定不希望跟那个爱尔兰人落得同样下场,是吧?”

“我好久前就对此表示肯定了。你难道不是吗?”

“当然,在一瞬的幻想中。但这不符合逻辑。王尔德与我们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他华而不实、吵闹、轻率……在我看来,是他非得把自己像个殉道者一样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我并不准备这样做。我太过自私。”他笑了,但我看不出这句话是真是假。他或许有时显得有些自私,但福尔摩斯的天性令他不常去讨论自己的缺点。

“这或许不合逻辑,”我说道,“但逻辑在这类事情上没有用武之地。这就是为什么情感的对立面是理智。福尔摩斯……”

“是的,我知道。”他点燃另一根雪茄,谨慎地将它拿起,深吸几口,“未知的社会并不是最令你感到恐惧的,而是已知的隐私。其中大部分是因为约翰·歇洛克·华生。”

我的儿子自这整件康沃尔事件发生以来就一直是我心头挥之不去的恐慌。

“所以你还觉得乔希会毁了你和我吗?”

“该死,伙计,不!我觉得你和我会毁了他!”

这他无法与我争论。我看到他沉重地眨眨眼睛,转过身去。

“我很抱歉,”我低声说道,近乎耳语,“我真希望我能改变这些规则。”

“但你不能。”他看起来像是在研究手中的雪茄,但并未在吸烟。我试图与我内心慢慢增长的愧疚感作斗争。

“福尔摩斯,我们曾经发誓,假如回报不足以弥补我们关系所带来的风险,我们就要说出来。”

“是的,我记得。我在……那儿。”他在回复药物带给他的极乐状态之前,闪回了一抹最为狼狈、而又转瞬即逝的轻笑。我曾有一瞬以为他会全盘崩溃。他紧闭双眼,双手紧握成拳状放在胃部。出于直觉,我立刻窜起去扶住他。他在我手中颤栗。但他并没有崩溃,而是张开双眼,露出一副镇定的灰色眼睛,并站直了身体。

“我钦佩你的直率,华生。我确信这是最好的结果。所以现在,我们来到了乐曲的终章。你接下来会做什么?会到哪里去?当然你会留在伦敦,我认为。你会重操旧业,做回一名医生?我听说最近医疗市场不如以前了。”

我甚至还未开始考量今晚之后的事情。未来就像我们的城市一样愁云密布。假如我能心平气和地见证这个夜晚的结束,那么就可以算是值得庆幸之事。

“你在问我无法回答、或者说并不关心的问题。我会继续协助你办案,假如你乐意的话,但其他事情,我并没想好。”

“这些都是你必须很快决定的事情。”

“是的,但很快不是现在。我现在只在乎这个,你和我。假如你担心乔希,我向你保证你还可以在他大到上学之前随意接触他。”

“我不担心那个男孩!我只担心……算了。”

“我不想就这样结束,福尔摩斯,不想用平和以及漠然。真的,我不想。”

他哼了一声,起身走到窗边俯视贝克街。唯一的光亮来自于一盏燃烧的煤油灯,但我确信,假如我现在看到他的正脸,我将会在我们结交这么多年里第一次看到他老去的迹象。他将手放在橡木桌子上,那张承载了太多定义他事业的桌子——我的左轮、一张可恨的照片、旧匕首扎在一起的委托函,以及当然,一根装满毒药的注射针管。他轻柔地抚摸着桌子,手像是在木头上跳一支独舞。当他的手移步到锁孔时,我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可能与你想象中的不尽相同,医生。我不会突然跪下来,恳切地请求你留下。这不符合我的性格。毕竟,我们又不是女人。我们会……十分绅士地结束这一切,带着尊严。”

“福尔摩斯——”我开始说话,但他挥手止住。

“晚安。”他说。

我沉重地叹息。我能做什么呢?我不能这样阻止他犯傻一辈子。阻止他用那该死的毒品摧残自己的心智和身体。我能做的就是相信他不会把自己逼死。

“假如你想这样的话。”

我站定,走向房门,痛恨历经所有后,这最终的结局:一无是处,分散各地。

“华生,等等。”

依他所言,我定住了。当我看到他走近我,我仿佛灵魂出窍,度身世外。仅仅观望,却没有成为其一部分。因此我看着,这个我曾经戏谑为机器的男人,用他修长的手臂一把抓过我,如此用力地亲吻,近乎疼痛。怎么形容那一瞬间呢?我怎么抓住从我脑中呼啸而过的所有思绪?我敢说那在现实世界中仅有短短几秒的时间,但时至今日我依然经常回放它。某种意义上,这不算是结束。这就像是两年前,他出人意料地在在我的书房中拥抱我一样。突如其来的震惊,他一反常态的举动。然而,不同的是,我当时并未注意太多,而现在这几乎是我的全部⑥。

(注⑥: Thedifference being, however, that time I thought little of it, and this time Ithought everything of it.)

不加抗拒,我立马适应、并全身心地回馈了这份亲密。我按住他的丝绸马甲,他紧贴着我。我几乎可以感到我们所制造出的灼热。

但——像来势一样迅猛——他停下了。他推开我,摇着头,只留下我阵阵喘息。我感觉受到了亏待,以及懊悔。

“什……为什么……“

“去睡吧,华生。”他的声音十分坚定,不容置喙。

“但是——”我想说话,但是他只是又摇了摇头,走回到那上锁的抽屉旁。事情已走到它的终点,他不得不自己证实这件事情。我感到我们二人之间的隔阂。我愤怒难当,但在我做出这样的事情后还有什么权利说这些话呢。我转身离去,听到他说道:

“华生?”

我停下脚步,但这次没有回头。

“晚安,我亲爱的王子⑦。”

(注⑦:good-night,sweet prince又出自《哈姆雷特》)

我立刻察觉出这句话是引用,当然,但并未意识到当他不敢自己表达情感太过丰富的语句时,他就会引用其他人的名言。那么,我的天性,我的困境,我的整个人生都是一把双刃剑了。我站在起居室和楼梯之间的过道里——一个地方提供给我庇护,另一个给我带来风险——像是天堂和地狱。但我怎能,从一个曾经拥有对生活传统、平庸看法的男人,走到了今时今日?是否是我人性中的缺陷、潜伏在脑海中脆弱的意志,都被区区一个拥有我不寻常迷恋和喜爱的男人所唤醒了呢?我现如今无法做到客观公正地去评判。但我又怎能否认我对他殷切的情感?我怎么能把这个推脱于我人性上的缺陷而不是其他呢?这一切看起来毫无逻辑可言!

福尔摩斯从他马甲的口袋里拿出那把银色的钥匙。像任何一位经验丰富的演员,他高举着它,像是罗密欧与毒药,随后才把它缓缓插入锁孔。我相信无论任何人都可以清楚地意识到——他完全知道我在门口没有走,并且注视着他。在各种层面上,他检验我的耐心:物质层面上,我渴求他;精神层面上,我爱他;医学层面上,我总是想要照顾他。

我已做出了决定。我灵魂深处的猛兽拉着我回到他身边。

但在我挪动一丝一毫之前,我感到一股寒意袭来。任何一位进行过军旅事业的老兵都会留有这种永恒的烙印。对于我来说,这像是一种对周围环境细微的感知。虽然对于福尔摩斯来说是不屑一顾的琐事,但我却察觉到我正在被人监视。那时,我确实在被注视着。

我怀揣着不妙的感觉转过身。在我这么多年在战争的死亡与恐惧之中,我从未像现在一样面对着另外的一种敌人。这个人,拖着拖鞋、穿着睡衣,像一个幽灵一样在黑暗中坐在楼梯中央看着我。他直直盯着我,用一种半睡半醒的神态——一种我不常在他脸上见到的笨拙的神态。他的嘴困倦地张着,然后我明白我的儿子看见了。

他看见了我们的拥抱。我们的吻……上帝啊,我都做了些什么?

男孩小心翼翼地挪向楼梯扶手,倚着它站了起来。他的表情没有改变。

而对于我来说,我不能感到再糟糕一点了。我的身体在我一怒之下出卖了我,我向他大吼。“走开!”我大喊道,“看在上帝的份上,走开!”

瞬间,他定住了,满脸恐惧地抓住楼梯扶手,“爸爸……”

“走开,小子!从我的视线中消失!马上!”

他回过神来,笨拙地在我面前爬上楼梯。我的盛怒和悲伤使我变得盲目。“快点!立刻!”我追着他知道他回到阁楼,然后锁上了他的门。站在那儿,我在门的这边,他在另一边,听着他在另外一边因恐惧而嚎啕大哭。我抵着木门,感到无比的难受,艰难忍住自己的啜泣。我都做了什么?一切都完了。我输了,我失去了所有。福尔摩斯和我不会形同当初。以及我的儿子……我该怎么敢在这一切发生之后正眼看他?

我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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